探寻民族和地区发展的新路径

朴光星

（中央民族大学民族学与社会学学院 副教授，社会学博士）

延边民德来生态产业研究有限公司召开有关《五德牌·酱露酒》文化及健康意义的学术研讨会，希望我写一篇有关《酱露酒》的民族社会学意义的文章，本人实在是受宠若惊、不知所措，但盛情难却之下，犹豫之余还是鼓足勇气写下这篇文章。说到《五德牌·酱露酒》，我马上想起了两个值得关注的现象：一个是世界范围内的产业分工和市场分割的日趋细分化；另一个是在当今世界正兴起的“健康革命”和备受人们关注的食品安全问题。之所以想起这些，因为我觉得可以用这两个维度去探讨《酱露酒》的社会文化意义。现将不成熟的想法整理成文，希望与关心延边发展的各界同仁共同探讨。

                                    一

产业分工和市场分割日趋细分化是当今世界经济呈现的一个重要特点。不管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地区、民族，不能在世界产业分工地图中抢占一席之地，就很难谋求快速发展，就得面临落后的状况。同样，在世界市场这一平台里，不能开拓属于自己的“一片领地”也很难谋求发展，很容易落入被人主宰的境地。因此，在当今世界不管是各个国家还是地区、民族、企业都想尽办法在产业分工和市场分割中谋得自己的一席之地。

产业分工和市场分割往往具有排他性和封闭性的特点，一个群体占据某一领域以后总是想尽办法巩固自己的地位，通过垄断市场的形式限制其他竞争者涉足这一行业，所以后来者很难挤进这一领域。在当今世界不管是在国家之间还是在地区、族群之间这种产业分工是非常明确的。比如，美国的高新技术产业、西欧的专业性极强的高端制造业、日本的民用高端制造业、“四小龙”的中端制造业、中国及东南亚各国的劳动密集型工业、其他第三世界国家的原材料工业等，都依托于现已明确的国际性产业分工体系中，而且这样的分工体系一旦形成就很难被打破。在这样的分工体系中，一个国家或地区的产业定位越清晰越能快速发展，越模糊发展越滞后。这样的规律也体现在国内，已故的著名社会学家费孝通在上世纪80年代考察国内经济发展较快的地区时，发现这些地区都具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经济发展当中都形成了自己鲜明的特色（这种特色可以理解为产业分工和市场分割中的自己的明确定位），他用“发展模式”的概念说明这个现象，提出了“苏南模式”、“温州模式”、“珠江模式”、“民权模式”等概念。

一个族群或群体发展同样需要自己的特色。例如，散居在世界各地的犹太人考虑到自己的政治地位和社会处境不稳定，就重点涉足易于转移的、附加值高的珠宝和金融行业，并通过建构族群网络互相合作的方法形成为一个市场“势力”，因此在这两个行业中发挥着重要的影响力，犹太人也因此成为精明商人的代名词。海外的华人同样在经济领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他们坚持自己勤奋、节俭、精打细算的特点，从比较艰苦的零售、餐饮等行业做起，向各种服务、贸易、房地产等领域发展，不仅积累了巨大的财富还在上述领域发挥着重要的影响力。对国内流动群体的研究中也同样发现，流动群体如果能发挥特色并占得一个领域，他们的城市适应能力和发展能力更强。比如说北京的外来流动群体，在北京从事家政服务业的主要是安徽人，收废品的大部分是河南人，开打印社的基本都是湖南省娄底市新化县的人。这些人在各自领域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信息收集、操作和销售的渠道，其他的人很难插足，这等于他们在大城市已经占据了能依托生存和发展的一个领域，比起盲目的流动群体具有更强的适应和发展的能力。

那么，延边（或朝鲜族）在全国乃至国际的产业分工体系和市场分割中是否开拓了属于自己的一份“天地”呢？延边的哪些行业或产品在全国乃至国际市场上享有盛誉？显然，对这一问题我们很难回答，这说明延边在产业领域还没能形成自己的特色。但上述的发展经验告诉我们，不管是民族国家还是某一地区、民族或企业，在市场竞争日趋激烈的经济全球化时代，没有明确自己的产业和市场定位，是很难得到快速发展的。这说明，培育特色产业或产品是延边经济发展中必须要思考的核心问题，延边的发展离不开特色产业或特色产品，但又如何去建构特色产业呢？

延边民德来生态产业研究有限公司的实践也许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并值得思考的视角。作为一个草根的民营企业，这一企业的核心理念是发掘朝鲜族传统饮食文化中有利于人的健康的因素并加以升华，给消费者提供一种绿色、安全的生态保健食品，并以此倡导新型的生态文明。他们把目光投向了朝鲜族传统饮食文化中可称之为精华的“发酵”食品（发酵食品对健康的促进作用已被好多研究所证实），但他们发现随着工厂化的大批量生产，朝鲜族传统发酵食品中的传统精华工艺逐步被摈弃，如发酵需要良好的生态自然环境、发酵要保证一定时间长度等。他们从恢复传统制作工艺入手，在污染较少、人口密度低的山区建立生产基地，并通过自然力发酵的大酱、酱油、黄豆发酵粉等产品，并保证了产品不含任何添加剂。用传统工艺生产这种产品不仅具有气味香、味道鲜、营养高等特点，还有排毒、养颜等保健功能，因此深受消费者青睐，据说产品处在供不应求的状况。《酱露酒》是民德来生态产业有限公司秉承上述理念最近开发的新产品，据说产品还没有正式上市，前来洽谈生意的商人就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民德来生态产业有限公司的实践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如何去探寻延边特色产业的新思路。延边能不能通过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在全国乃至国际市场中占一席之地？延边能不能依靠发展制造业打开局面？从目前的产业格局来看，在这些领域延边属于后来者，市场里垄断状况的存在和市场的饱和已经没有给后来者留下多少可挤进的空间。那能不能依靠引进外地的大企业谋求发展？越是大的企业它的专业化和自动化水平高，因此虽能增加一点财政收入，但根本上不能解决就业等民生问题，反而会带来环境污染、当地资源被廉价利用、被固定在产业底端等危险。

那么，像民德来公司生产的这些反映延边地方特色的产品能不能成为延边的支柱产业？我们可以从浙江义乌发展经验中寻找答案。自古以来，义乌这个地方的手工业就发达，当地人手巧，善于生产各种小商品，改革开放后义乌人就发挥自己的特点，大力发展各种小商品生产，现在义乌已经成为享誉国际的小商品生产基地。比如，义乌的一个县级市的纽扣生产量就占世界纽扣产量的60%，成为世界级的纽扣生产基地，世界各地厂商的脚步络绎不绝，这就是所谓的“小商品·大市场”的义乌发展模式。义乌的小生产不是靠财大气粗的大企业，而是依靠数以万计的小企业和家庭作坊，这些“蚂蚁”催生出了大产业、大市场。也就是说发展特色产业不能靠某一个大企业，而是要靠某一个产业，这里就有产业定位和发展思路的问题。民德来生态产业有限公司的实践就是发掘当地的人文特色和资源特色，生产出别具一格的健康食品，以此来开辟自己的发展空间。

“健康产业”能不能成为延边特色产业呢？这不仅要看延边在这个领域是否具备了一些有利的条件，还要看这个行业有没有广阔的发展前景。从延边的资源、产业基础以及人文等条件来看，在延边发展“健康产业”比起任何一个产业更具备发展潜力。长白山生态圈是世界级的中药材宝库，再加上制药和食品工业也具有一定的基础，另外也可以利用朝鲜族的文化发挥出特色，如发展“朝药”或“朝鲜族保健食品”系列。众所周知，“藏药”、“苗药”、内蒙的优质牛肉干风靡国内市场，难道“朝鲜族系列”就没有机会了吗？从这一点上可以说民德来的实践具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二

“健康产业”或者“生态产业”在未来有没有广阔的发展前景呢？我觉得这一问题可以结合开头所提起的第二个现象讨论。可以说，在当今世界人们对健康的关注度超过历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因此关系到健康的食品安全和环境问题已成为社会生活中最受瞩目的领域。工业化使人类社会摆脱了物质贫乏的时代，人类尽情地享受到了工业文明带来的丰富的物质生活，但很少思考用人为的手段、改变物质原有形态的方式促成的大量生产，对人产生何种影响。从物质文明的漩涡中被逐渐唤醒的人们开始思考大量生产、大量消费的社会后果，这时他们才突然发现大量生产、大量消费是靠着毁坏自然、生态乃至于生命的方式实现的，即物质享受建立在破坏人类的可持续发展的基础之上。这种反思促成了新的发展理念，关注生态、生命与环境的可持续发展观已成为人类社会的新的发展理念。人们开始摆脱无节制的物欲，更多地关注自身的健康和生命的活力。

但很快人们又无奈地发现他们的美好愿望在短期内很难得到实现。在大量生产、大量消费的工业化模式下发展起来的食品工业，更多的注重“量”、“美观”、“口感”等问题，并没有对人的健康予以足够的重视。比如，为了增加粮食产量不断增加农药和化肥的使用量，畜牧和种植业中广泛使用各种激素（如“瘦肉精”），毫无节制的使用各种食品添加剂（如“塑化剂”），已经酿成了非常严重的食品安全问题。这使得人类的健康受到巨大的威胁，健康、生态、食品安全问题成为人们最关注的话题，因此，“生态产业革命”或“健康科技革命”也成了人类社会下一轮科技革命的主要战场。人类社会的正从“信息化革命”时代过渡到“生命科学”革命时代，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们每一次的科技革命往往会带来巨大的新型产业发展空间，并带来全新的生活方式，从这一点可以说“健康产业”具有无限的发展空间。因此，在当今各国政府和企业为了抢先占领这一市场正进行着激烈的争夺。

新一轮的生命科学革命有两种不同的推进路径，一种是通过科技创新去探寻未知世界，以便从中找出有利于人类健康的新要素；另一种不像工业化时代用人为的手段干预自然过程，而是遵循自然规律，试图通过合理利用自然力达到生产的目的。这意味着以后的农业或食品工业不能继续走无节制的使用各种农药、化肥、激素、添加剂的发展路径。古代中国就有“天人合一”思想，讲的就是人是自然世界的一部分，因此要遵循自然规律，而不要违背自然规律，违背自然规律会遭到自然的惩罚。当今人类社会面临的各种生存危机，可以说是和工业化阶段的过度开发及改变自然法则有关，因此，保护自然、尊重自然规律，尽量恢复原生态的生活方式，以实现“天人合一”的循环型社会已成为人类社会的共识。

这说明，民德来生态产业有限公司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方、选择了合适的行当。《酱露酒》结合了朝鲜族大酱工艺，生产出了没有任何添加剂，并具有营养价值和保健功能的好酒，不能不说酿酒领域的一大创新。它紧紧抓住了时代特点，发掘了传统文化中的精华，既创造了特色，又迎合了消费者关注健康的要求。民德来的实践给延边的启示是，延边作为后来者是继续走大兴土木、污染环境的老工业化道路，还是通过保护自然环境的方式培育结合本地特点的新型的健康的生态产业？这是值得我们探讨的。

                                     三

    做一个总结的话，可以说《酱露酒》的民族社会学意义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为延边或朝鲜族在经济全球化时代开拓自己的生存空间提供了一些有益的并值得借鉴的经验；二是为如何发扬民族传统文化中的精华，并使之成为自己的特色、能量、资源等方面提供了宝贵的经验；三是为朝鲜族传统饮食文化服务于更多的人群做出了自身的贡献；四是用自己的实践倡导了健康的饮食文化和生态文明。希望延边或者朝鲜族社会涌现出更多像民德来公司或《酱露酒》这样的富有个性的企业或产品，以期为更好的发展奠定基础。